光腳丫 Be barefoot!

晨起登山，進到一個人全飛光了，只剩下一戶的鄰。那唯一的一戶農家，低矮的廚房有大灶，旁邊一個蓋著石塊的泥甕引我注意。問主人阿松柏，這啥？原來是從前悶炭用的。我們家姊妹從小在灶門邊蹲大，但我家沒有悶炭的甕。好像悶炭這件事在北客家比較盛行？還是那是更早的生活？這甕實在古拙可愛，令我流連，但接下來的故事卻引人心傷。
阿松柏的姊夫去日本留學十年，光復後在橫山大肚國小當教師，有一天，家裡來了個陌生人（阿松伯的口語是說spy），腳穿「草鞋襪」，頭戴斗笠，進到他家，姊夫之父有看到這人摸了一下書架，隨即出去，過十分鐘，就來了一堆人，說他兒子看共產黨的書，是阿共仔，然後在架上抽出一本說：你看這是證據！姊夫之父知道被栽贓了，馬上說：「你拿去驗手紋，看看是誰的」。但沒人理會他，姊夫被帶走後，去哪沒人知道，半年不開放會面，等收到通知的時候，是全家人去台北刑場親眼觀看槍決的行刑過程，然後，收屍。
阿松伯當年只有十二、三歲，他說，竹東被捉去的有六個，都是有讀書的高知識分子，沒一個回來。他跟爸爸媽媽還有姊姊一起去，姊姊身上還背了個孩子，開槍當下，她昏厥於現場。
阿松伯說，他當時看見姊夫的槍孔的血有點白白的，像是泡沫，據傳說含冤的人血會是白的。
阿松伯又說，現場人山人海，一片哭嚎.....。少年的他，覺得當時有幾千人在那裡看著心愛的家屬被槍決.....。
從此，他們家的票決不打給國民黨，他感嘆，現在小孩都不知道「阿石伯」害死多少人和多少家庭.....。

我想，那刑場不在室內，在戶外，不知道是馬場町嗎....？依照阿松伯的年歲計算，那應該是民國四十年的白色恐怖....。後來，有一次村中做平安戲，阿松伯請我過去吃飯，我見到那已經將近九十歲的姊姊，我為他們姊弟拍下了合影，過沒多久，姐姐去世了；這件事，會這樣就消失在歷史裡了嗎？

 
圖說：在這灶和甕邊蹲過的那個女孩，嫁了個讀書人，讀書人卻在「阿石伯」的統治下，莫名變成阿共仔，槍決而終。